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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一‧斷雁與溪風


六十年前。

一群身著巫女服的女子騎著駿馬向木蘭村而來,村民們趕緊來迎接。

「巫女大人,您們終於來了!」村長的愁容舒展開來,熱情的將眾女迎進屋中。

「村長先生,你別客氣了,快告訴我們妖怪在哪兒吧。」年紀最長的中年巫女急切的問。

「最近木蘭山上的狐妖又開始不安分了,還請巫女大人幫忙除去此禍患,在下先在這裡謝過諸位了。」村長恭敬的一揖。

「好,我知道了。桔梗,妳和妹妹留在這裡。溪風,我們走吧。」那巫女說著就要領著身後的年輕巫女出去。

「大人留步!斷雁!快出來啊!」村長朝內室喊著。不久,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從裡面走出,村長道:「這是我的兒子斷雁,也能騎能射,請帶他一起去吧。」

就是在那個時候,她第一次見到斷雁。


「溪風姑娘!」他的笑容總是給她一種暖似春陽的感覺,他在山丘那頭大力地揮著手:「過來這裡!」

不知道為什麼,不太喜歡與人親近的溪風,卻總是無法拒絕他的話語和笑容。

溪風沒有露出任何表情,冷冰冰的就像從前一樣,她走上了山丘,眉頭皺了一下,道:「有什麼事?」

「妳看!」她朝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看見遠處有一片紫色的花海,斷雁道:「很漂亮吧!」

是風信子。」溪風極目仔細觀察了一陣,淡淡的道。

「唔…好美的名字。」斷雁隨性的躺在坡地上,一臉舒適。溪風抱膝坐在他身旁,雖不願開口說話,卻又有點捨不得轉身離去?

「溪風姑娘」他的語氣轉為複雜,溪風轉頭看見他歛起笑容,道:「妳們…什麼時候要走?

「除去木蘭山上的妖怪之後,師父大概就會帶我和師妹們離開了吧。」她的語調幾無高低起伏,回答道。

「喔」斷雁表情失落,又道:「可是…我們的村子以後還是可能會被襲擊的啊!

「我們的村子雖然遠離人煙,」斷雁續道:「但因為盛產罕見的藥草,還是常常遭人或妖怪的侵擾

「也許」溪風居然起了安慰他的念頭,語氣甚至稍稍變得柔和了些:「如果真的有需要的話,師父也許會留一位巫女守護這個村子。」

「那…溪風姑娘」他遲疑地、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妳想不想留下來?」

「我」溪風沒想到他會這樣問,只道:「我一切聽師父的安排。」

斷雁沉默了。溪風不禁好奇的問:「你希望我留下來?」

「嗯!」斷雁傻氣認真,用力點著頭。


「師父,我也想跟妳們去。」當師父又要上山除妖時,十二歲的桔梗眨著烏溜溜的眼睛道,已看的出是個美人胚子。

「桔梗,聽話留在這裡,」師父溫言道:「雖然妳的天份比溪風略遜一籌,但是

師父蹲下來,摸摸桔梗的頭,微笑道:「師父看的出來,妳有一股力量,是溪風所沒有的。」

「我有…溪風師姊所沒有的力量?」桔梗非常驚訝,因為溪風是她從小就望塵莫及的偶像,如果有朝一日能達到和溪風一樣的境界,她就已經相當滿足了。然而這次師父卻說她有一種力量,是溪風達不到的。

「等妳長大,妳會明白的。」師父拍拍她的肩膀,領著溪風和斷雁走向木蘭山。


接下來那一場廝殺可說是她人生中最印象深刻的一次了。

師父身上佈滿了髒污和血跡,第一次看見她臉上的表情如此驚恐,她大喊道:「溪風!」

來不及了,妖怪張牙舞爪朝溪風而來,她第一次覺得自己和死亡是如此靠近,她只是閉目待死。然而,身旁的少年卻一把推開了她,那一瞬間鮮血濺出,染紅了溪風雪白的衣襟,她張開口說不出話來,破魔之矢掠過身旁消滅了妖怪,但已來不及挽救他的性命。

「斷…斷雁…你」她極其震驚,不知所措的輕摟起垂死的少年。

不可否認地,在木蘭村中,和斷雁相處的這段日子,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她喜歡和他說話的感覺,明明只認識幾天而已,但當她和他相處時,卻有一股莫名的熟悉,莫名的自在。不知為何,她天性冷淡,師父除了將仁義道德、愛人如己的詩書傾囊相授之外,實在一點辦法也沒有。溪風長到十七八歲,確實實踐了所學,盡力救人,無條件幫助他人,該做的都做的無可挑剔,但就是…少了一點什麼。

而此刻她正品嚐著她從未嘗過的滋味,熱血上湧,鼻間一陣酸楚,僵硬的五官顫動了一下,然後她感覺到臉上溼了兩行,連自己都不可置信的摸了摸臉,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流淚?

從那天起她就留在木蘭村裡,守著她和他之間的約定,歲歲年年在無意識中流逝,春去秋來彷彿都與她無關,時間根本帶不走她的青春模樣。她還曾經想向斷雁請教要怎麼樣才能像他那樣笑,如今故人已去,她也沒有理由再去學習如何笑。斷雁臨死時的畫面,師父的長歎,這些雜緒卻始終綑綁著她,也無法再像從前那樣心如止水,她所缺乏的力量…儘管她晝夜思想,卻始終無法得到答案,直到木蘭村滅村的那一天。

忘不了的 是你眼中的淚
映影著雲間的月華

昨夜 下了雨
雨絲侵入遠山的荒塚
那小小的相思木的樹林
遮蓋在你墳上的是青色的蔭

今晨 天晴了
地蘿爬上遠山的荒塚
那輕輕的山谷裏的野風
拂拭在你墳上的是白頭的草

黃昏時
誰會到墳間去辨認殘破的墓碑
已經忘了埋葬時的方位
只記得哭的時候是朝著斜陽
隨便吧
選一座青草最多的
放下一束風信子
我本不該流淚
明知地下長眠的不一定是你
又何必效世俗人的啼泣

是幾百年了啊
這悠長的夢 還沒有醒
但願現實變成古老的童話
你只是長睡一百年 我也陪你
讓野薔薇在我們身上開花
讓紅胸鳥在我們髮間做巢
讓落葉在我們衣褶裏安息
轉瞬間就過了一個世紀

但是 這只是夢而已
遠山的山影吞沒了你
也吞沒了我憂鬱的心
回去了 穿過那松林
林中有模糊的鹿影
幽徑上開的是什麼花
為什麼夜夜總是帶淚的月華

─席慕蓉〈淚‧月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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苑主小記:事實上,整個關於溪風的故事就是從這首詩得到的靈感,終章最後一段的意境營造也全要感謝這首詩的啟發。此詩寫愛的沉埋,竟到了無法辨認的地步。淡淡的憂傷,無情或有情,溪風回首看六十年前這段塵封的記憶,與犬籬之間純粹、濃烈的愛情形成對照,心理的感觸自是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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