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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六十四、人心

 

夜璃一行人身上佩戴著驚夢草,乘著煙嵐進入了醉花村。

憑著印象,夜璃帶著同伴來到平兒的家。

廳內空無一人,散落著各式草藥,藥味極重,混雜著腐敗的氣息,眾人不禁皺了皺眉頭,夜璃喚了幾聲,沒有人應,眾人只好再往裡面的房間走,只見是間堆滿藥草的倉庫,後面有一扇小小的後門虛掩。

夜璃輕輕拉開那扇後門,門後卻是令人不敢置信的景象。

遍地的病人暴露在陽光之下,躺了一排又一排,有哀號著的,有扭動著身軀的,有眼神呆滯口微張殘喘著的...遠方一個老婦人佝僂著身軀正在幫一位病人清洗膿瘡,正是平兒的奶奶。

她意識到有人來到,微微抬眸看到夜璃等人,眉頭便緊皺在一起,好像正要發怒,一會兒卻又放鬆,深深的一聲長嘆,似是連生氣的心力都沒有了,不搭理他們,繼續做她的事。

空氣中混雜著各種臭味,原本舒心的萬醉花香氣也被掩蓋得無影無蹤,沁雪顫抖的蹲下身,道:「這麼多病人,就老婆婆一個人怎麼可能照料的來...」

「我們也來幫忙吧!」碎痕看見附近有水瓢和乘著水的水盆,伸手就要開始幫著清洗病人身上潰爛的傷口。

「等一下!」青竹喝止道,從包裹裡掏摸了一下,掏出手套遞給碎痕,道:「小心一點,這可是瘟疫!」

「大姊姊...」夜璃聽到熟悉的聲音,一回眸,原來是平兒提著竹籃回來了。

「請讓我們幫忙。」夜璃走向平兒,誠懇的道。

「...好吧。」平兒嘆息著,道。

於是眾人戴上手套,幫著配藥、清洗、餵藥、挑水、擦汗翻身,沉默的忙了一天。

但是病人實在是太多了,工作仿佛無窮無盡,到了傍晚,眾人皆已身心俱疲,平兒的奶奶身子年邁更是不能在操勞,已經累倒在樹下,其餘的人也已累得只能坐下來歇一會兒。

「這太可怕了,這麼多病人,多我們這幾個人根本不夠!」碎痕再也受不了似的喊道:「這村子裡就沒人可以來幫忙了嗎?」

「碎痕!」青竹瞪了碎痕一眼,示意他莫要口不擇言。

「......呵。」不知為何,平兒的表情扭曲了一下,卻又露出一抹滄桑的笑容,那眼神完全不似他這個年紀會有的,道:「有啊!當然還有人啊!只是他們不是一個個躲在家裡深居簡出,裝做什麼也沒發生,什麼也不知道。不然就是幻想著可以逃出這個鬼地方,這個曾經被祖先視為人間仙境的地方。」

「......」青竹眉頭深鎖,沉默了。

「我剛才觀察了一下,或許有更好的藥方...」沁雪經過良久的沉思,忽道:「這裡有沒有人蔘、何首烏、艾草、冬蟲夏草...」

「我帶姊姊到藥田裡去吧。」平兒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塵土,道。

「我跟你們一起去吧。」夜璃也站起身。

三人走進屋內經過藥草倉庫和前廳,又走出了屋外,走過長長的空無一人的大街,經過一個小小的廣場,只見廣場中央有一個傾頹毀壞的大鐘。

夜璃停下腳步,問平兒道:「那是什麼?」

「嗯?那個啊,」平兒瞧了夜璃手指的方向一眼,漫不經心的道:「原本是用來呼召全村的村民到廣場來同慶秋季豐收的,好幾年沒用,已經壞掉啦。」

「......」平兒沉默了一會兒,又忍不住停下腳步,回頭望了廣場一眼,輕道:「我爹是醉花村的村長,他還活著的時候,這裡白天還會有好多小孩子在這裡跑來跑去,誰家的雞多生了幾個蛋,都會有人來這邊撞鐘通知大家來共享。」

「誰知道呢。」平兒閉上眼,又睜開,面無表情又繼續往前邁開步伐,頭也不回的道:「原來不過是一群有福能同享,有難不能同當的人而已。」

夜璃和沁雪面面相覷,還待說些什麼,見平兒已經快要走遠,只得跟上。

 

夜裡,平兒和老婦人都沒再多說些什麼,整理了一個乾淨的房間讓夜璃等人宿下,平兒囑咐了夜裡不要隨意出門之後,就闔上門扉離開了。

夜璃是巫女的女兒,多少了解一些藥理,和沁雪兩人討論起治療瘟疫的藥方。

碎痕和青竹骨傷初癒,體力欠佳,兩人先靜靜睡下了。

接近子時,屋外依稀傳來奇怪的聲響,感覺敏銳的夜璃爬起身,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在逼近。

她正想出外查看,卻又想起平兒說過不要出去,正猶豫間,青竹忽然自睡夢中驚醒,臉上冒著汗,起身仿佛驚魂未定。

夜璃輕聲問道:「竹哥,怎麼了?」

青竹定了定心神,揮手道:「沒什麼,做了惡夢而已。」

夜璃點點頭不疑有他,回神發現原本那奇怪聲響消失了,青竹道:「明天還有很多事要做,妳快睡吧。」

「嗯...」夜璃也累了,不再多想,緩緩躺下來。

 

之後日復一日他們過得差不多的生活,每天忙著照顧病人、研究藥方,沒什麼交談。醉花村就算陷入瘟疫,周遭景色依然美麗如舊,夜璃工作倦了總喜歡到處亂晃。

這是個不小的村子,卻很多地方荒廢了,公共澡堂、煉鐵工廠、祭壇等等,都仿佛很久沒有人來使用過了,偶爾夜璃還是會在街上遇到不認識的村民,只是他們見了生人,避之唯恐不及,夜璃竟連一句話也沒能跟他們說上。

後來,夜璃問了附近是否有可以採銅礦鐵礦的地方,平兒雖然不知道她想做什麼,卻還是告訴她南面的礦坑位置。

雖然隨著沁雪研究出新的藥方,又多了青竹、碎痕兩個男丁幫忙提水砍柴等等勞力的雜務,終於有些病人有了起色。

然而駭人的是,街上越來越常出現感染瘟疫,卻慘遭家人遺棄的村民,瘟疫的陰影依舊籠罩著醉花村。

「洪叔!是你!連你也得到瘟疫了嗎?」平兒驚懼又痛心的握著那村民粗糙的手。

「阿青死了,月蘭那小賤人一發現我也染了瘟疫,就把我丟在這。有這種媳婦,老夫也不想活了!」洪叔氣得一口氣都吸不上來,急怒攻心,昏了過去。

像這樣的事,日日在醉花村上演,令人寒心不已,一個曾經和樂融融的村莊淪落至此,誰能不唏噓?

希望,是如此的渺茫,人力不足的情況下,每個人的心情都越來越黯淡,就連最樂觀的碎痕,也漸漸不再說話了。

青竹只是默默的工作著,仿佛已經麻木,不再思量過去、現在與未來。

沁雪面對著回天乏術的死者,垂淚下葬到很深很深的地下,死者太多而為了要避免瘟疫蔓延,村外掘了一個很大很大的洞,村民的遺體一個一個被堆疊在裡面,不見天日,毫無尊嚴。

那夜璃呢?

她的想法總是不同於常人。

 

無人知曉,傍晚夜璃離開那充滿絕望的空間,就前去清掃了那些公共場域,拂去了塵埃,將毀壞的梁柱修好。

時而,夜璃還問了青竹很多關於修復鐵器的方法,青竹覺得疑惑,想問卻又被她一次次敷衍過去。

煉鐵工廠重新注入新的生鐵,夜璃揮汗撈起浮在鐵液上的雜質,一次又一次,生鐵漸漸變成精純的鋼。

然後她弄了輛拖車,叫了青竹和碎痕把廣場那口毀壞的鐘拖至工廠,兩人雖然也納悶,但還是乖乖照做了。

依照那口鐘較沒有損壞的一邊,夜璃照青竹所言,鑄了模子,將鐘的另一邊倒過來放進模子裡,注入了滾燙的鋼液。

待乾之後,再細細修復細部的花紋,經過一整天的努力,那口大鐘嶄新了起來。

平兒找不到夜璃、青竹、碎痕三人,找遍全村發現他們正把鐘從煉鐵工廠運至廣場,氣急敗壞的道:「放著病人不顧,你們到底在做什...」話未說完,目光觸及那口煥然一新的鐘,瞠目結舌的再也說不出話來。

大鐘在陽光的照射下,發出耀眼的光輝,儼然充滿了新的能量,鐘上的花紋,正是代表著醉花村的萬醉花形,平兒愣愣地看了半响,忍不住熱淚盈眶。

「萬花同心,春神永在。」平兒輕輕的唸著,撫摸那列在花形左右兩旁的兩行字。

「如果沒有所有人的幫忙,是不可能戰勝瘟疫的。」夜璃堅定地看著平兒,道:「平兒,敲響這口鐘吧。」

平兒的淚水奪眶而出,走向前去,舉起和他身高差不多的大槌,朝大鐘用力的敲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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